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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臣贾云琼杏儿 番外

叙白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官鬼(二)3赵玉卿在府中也无翁婆需要她侍奉,因而常睡得晚,顾衍之也纵着她。此番醒来,女使习以为常入寝屋侍奉她起身,只是要比平时更催促一些,说是官人下值回来了,正在正厅等她,让夫人收拾一下便去。赵玉卿抬头看了看天色,才近午,有些奇怪,“他不是才回宫上值?”这么早就下值回来了吗?“奴婢也不知道呢。”女使催促着她换了身蝉翼罗衣金钗坠,又换了双便于出行的褚色提花罗翅头鞋,才将赵玉卿请到前厅,顺带着,还替她收拾了几身衣衫于包裹里,厨房里还备了不少吃食装在食盒里,都是赵玉卿爱吃的,阵势浩大。到了前厅,才发觉不仅顾衍之在,就连长风和观今也都在,顾衍之对一脸茫然的赵玉卿解释道:“官家近来有些烦心事,命我等前去疏解,顺带取道丹棱县,我特意回来接你一道...

主角:贾云琼杏儿   更新:2025-03-21 14: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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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贾云琼杏儿的其他类型小说《佞臣贾云琼杏儿 番外》,由网络作家“叙白”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官鬼(二)3赵玉卿在府中也无翁婆需要她侍奉,因而常睡得晚,顾衍之也纵着她。此番醒来,女使习以为常入寝屋侍奉她起身,只是要比平时更催促一些,说是官人下值回来了,正在正厅等她,让夫人收拾一下便去。赵玉卿抬头看了看天色,才近午,有些奇怪,“他不是才回宫上值?”这么早就下值回来了吗?“奴婢也不知道呢。”女使催促着她换了身蝉翼罗衣金钗坠,又换了双便于出行的褚色提花罗翅头鞋,才将赵玉卿请到前厅,顺带着,还替她收拾了几身衣衫于包裹里,厨房里还备了不少吃食装在食盒里,都是赵玉卿爱吃的,阵势浩大。到了前厅,才发觉不仅顾衍之在,就连长风和观今也都在,顾衍之对一脸茫然的赵玉卿解释道:“官家近来有些烦心事,命我等前去疏解,顺带取道丹棱县,我特意回来接你一道...

《佞臣贾云琼杏儿 番外》精彩片段

官鬼(二)
3
赵玉卿在府中也无翁婆需要她侍奉,因而常睡得晚,顾衍之也纵着她。
此番醒来,女使习以为常入寝屋侍奉她起身,只是要比平时更催促一些,说是官人下值回来了,正在正厅等她,让夫人收拾一下便去。
赵玉卿抬头看了看天色,才近午,有些奇怪,“他不是才回宫上值?”
这么早就下值回来了吗?
“奴婢也不知道呢。”女使催促着她换了身蝉翼罗衣金钗坠,又换了双便于出行的褚色提花罗翅头鞋,才将赵玉卿请到前厅,顺带着,还替她收拾了几身衣衫于包裹里,厨房里还备了不少吃食装在食盒里,都是赵玉卿爱吃的,阵势浩大。
到了前厅,才发觉不仅顾衍之在,就连长风和观今也都在,顾衍之对一脸茫然的赵玉卿解释道:“官家近来有些烦心事,命我等前去疏解,顺带取道丹棱县,我特意回来接你一道出发,待忙完了手头的事,便陪你回家拜见岳父母。”
听到顾衍之提到“岳父母”,赵玉卿的眉头着实跳了跳,却又不好明说自己已丝毫不记得自己娘家乃丹棱县,更把自己还有爹娘的事给抛诸脑后了。
一路上,赵玉卿心里憋着事,颇有些坐立难安,自打她确认那张下令杀她的密函乃出自顾衍之手笔后,总觉得……顾衍之的一言一行都在试探她是否失忆,是否知道他的事,又知道多少,否则怎么会突然说起要带她回娘家省亲的事?
顾衍之也不知是不是看出来了赵玉卿的异样,“无意间”说起了此行往眉州的事,“此行去丹棱县之前,我们还得在眉州州府停留几日,也不知夫人听没听说过,眉州两任知州,皆在到任不久后丧生,一个投河,一个悬梁,民间流言四起,说他二人并非自尽,乃被鬼祟所杀,官家命我们前往,正是为了彻查此事。”
“是为了这事?”赵玉卿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好似信了,顾衍之此行确实是公干,因丹棱县属眉州下辖,因而才顺道带她回家省亲的。
一路颠簸到了眉州,顾衍之此行不算大张旗鼓,只带了长风和观今,另几名随从,但也不算藏着掖着,因而眉州下辖五位知县早早收到消息,京中派人来查张怀先、魏康允两位大人丧命之事,此刻顾衍之的车马才刚踏入眉州境内,五位知县便已等候在此了。
“下官冯保,彭山县事,在此恭迎大人。”
率先来迎的是彭山县事,乃一花白胡子的老头,看着也快到退下的年纪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很多人这一辈子,可能也就做到了县太爷便退下了。
“下官高崖松,丹棱县事。”
在随其后,便是洪稚县、丹棱县、青神县的县事上前迎候,因那高崖松是丹棱县的父母官,也算赵玉卿娘家的父母官,因而她才额外多看了他一眼。
顾衍之与他们客套了几句,又见除却四位知县外,唯独不见眉山县事,方才觉得奇怪,淡笑着多问了句:“怎么不见眉山县事?”
“大人有所不知,眉山县事曾应曾大人恰巧有恙,来不了,派了县丞马三前来,大人若要问眉山县的事,可以问马三。”那叫冯保的老头说话时,指了指跟在他们四位后头那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就是眉山县的县丞马三了。
看冯保说起眉山县时,神情颇有些不屑,来之前顾衍之大概也听说一些,冯保所辖的彭山是最偏远的,且他一把年纪了,也只做到了彭山县事的位置。那位没露面的曾应,年纪轻轻却管着最为富庶的眉山,且还颇得已故眉州知州沈遇器重的,心里有不平也是难免,言谈之间无非是在说那曾应不识好歹,连顾衍之来了,都敢称病不来,只派了个小小县丞敷衍了事。
顾衍之看破不说破,正待此时,忽听得身侧的赵玉卿腹中传来一阵咕噜的声响……
“嗯……”赵玉卿一本正经地沉吟片刻,内心好似在说……就没见过人家肚子饿吗?
顾衍之这才笑了,“内子舟车劳顿,想必是饿了,旁的先不说,顾某先同内子与一众亲随用过了饭再谈。”
冯保这才回过神来,忙安排道:“顾大人和夫人一路辛劳,下官等人已为顾大人安排好下榻住处与酒楼包房……”
“不必了,”顾衍之淡笑着打断冯保的话,“难得陪内子回一趟眉州,顾某还想着随她到处走走,诸位大人不必陪同了,公务之事,若有需要诸位帮忙的,稍后顾某会派人请各位大人,绝不与诸位客气。”
顾衍之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四位县太爷与一位县丞也不好再陪同,顾衍之命一众亲随自行安顿,连长风和观今都没带,只带着赵玉卿去了最为热闹的东市觅食,二人不紧不慢的,倒也自在。
“听说两任新来的知州还没正儿八经上任就死了,京中专程派人来查此事,也不知道会派谁来……”
边上的食客不知顾衍之身份,大概是从哪听了小道消息,知道会有人来,却不知道来的是谁,因而倒也不顾忌与友人私下闲谈此事。
赵玉卿抬头看了顾衍之一眼,顾衍之意味深长地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堂而皇之面不改色地也做起了道听途说之徒。
“不是说,是去年中元节死去的沈知州做了伥鬼,杀了那两位前来继任的大人吗?”
“前两个都死了,怕就怕,京里再派个人来,还得出事……听说那位沈知州的孤魂凶恶得很。真可惜了,活着的时候挺宽和的,怎么死了如此凶恶?”
“谁说活着的时候……不是说,沈知州早在七八年前就死了,这几年在任上的,一直是死而不自知的伥鬼吗?去年中元节才让阴曹地府发现了,给带走了。”
顾衍之听着听着,适时插嘴问了句:“你们说,那位沈知州被阴曹地府带走前,很是宽和?”
边上的人只当顾衍之也是清闲多事之徒,很自然地搭他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虽也没设么政绩,但人还是不错的。有一年不是大雨冲堤了吗,沈知州正带人视察灾情,为了救人,还差点被冲毁的桥堤压死,好在也没出什么事,只那条腿,养了有一年多才好利索。”
4
顾衍之就这么带着赵玉卿觅食闲逛,直到天色将暗才回到下榻处,回来时,那四位县太爷和眉山县丞仍在矜矜业业候着他,说出了张怀先和魏康允两位大人的事后,唯恐天家御使再出什么问题,强烈建议顾衍之一行人下榻在他们安排的住处,好方便他们派人保护,以免鬼祟作恶。
“不必了,顾某住在这挺好,更何况鬼祟之言,实乃无稽之谈,诸位大人不必多虑。”
各位大人又说准备了酒菜和消遣,他们穷乡僻壤地,京中来的人自然都是贵客,因而丝毫不敢怠慢。
顾衍之无奈笑道:“官家此次连公差带私假,统共给了十五天,顾某与亲随来回路上且就要耗去十天,中间也就五日可用,早些办完正事,还可早日带夫人回家省亲,在家中多住几日。旁的消遣就免了,诸位若实在要谈,就谈正事吧。”
见顾衍之态度坚决,冯保这才拱了拱手,“既如此……张大人与魏大人尚还陈尸于州府衙门,不知顾大人要先验哪个?”
顾衍之摇了摇头,“先验去年中元节于堂上坐化白骨的沈遇沈大人。”
顾衍之这话一出,几位县太爷皆吓了一跳,但也不敢多说,只齐齐道:“是。”
“听闻沈大人生前也算勤政爱民,在位七年官声尚佳,顾某也想顺道看一看沈大人在位时所经手的公文账册。”
“这……”冯保并未马上回答,而是看向那位眉山县丞马三,好似颇有些迟疑。
那马三也很是为难,支支吾吾道:“沈,沈大人在位七年半,所经手公文,公文账册……数不胜数,着实繁杂,莫说大人只有五日可用,就是再有三两个月,怕是,怕是也看不完……”
顾衍之微微一笑,看了眼身侧的观今,“正是因为账册公文堆叠如山,所以本官才带了能人来。旁的不必多虑,观今,你此时就去一趟州府查阅账册公文吧。”
“这……”
顾衍之都说到这份上了,马三仍面色古怪,多番迟疑。
这倒把观今给气笑了,“我可是忍你们很久了,我要看眉州府经手的公文账册,你们老看眉山小小县丞做什么?难不成一个小小眉山县,还管起偌大一个州府的事来了?”
被观今这么一说,那马三也不敢多嘴了,只好恭恭敬敬答道:“小人不敢。”
“顺道……”顾衍之又“顺道”了,那马三一听这俩字就直冒冷汗,方听得顾衍之缓缓吩咐身侧面冷挺拔的青年道:“长风,你去探望探望身体有恙的眉山县事曾应,看看病得重不重。”
“大人……”马三满脸冷汗,硬着头皮开口。
还没开口呢,就让观今给呵斥了回去,“怪不得小小眉山县丞如此尊卑不分,越权用事,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眉山县事,曾,曾什么应的,好大的架子!我们顾大人亲自派人前去探望,还见不得了?这是比天王老子还大的架子……长风,你拉扯我做什么,我还没教训完呢,哎哟,你扯着我衣领了,勒得慌……”
“闭嘴!”梁长风黑着脸,低斥了一声,终于将有闲工夫在那动嘴皮子的观今给一道拉扯了出去。
可算是打发走了诸位县太爷,顾衍之同赵玉卿一起,带了几个随从,连夜去了沈知州的坟前,让人把下葬了大半年,又称死了七八年的陈年白骨给挖了出来。
都化白骨了,着实看不出什么,只是看着着实像死了很多年的。
“难道真如传闻那样,是死而不自知的鬼祟做了这眉州七八年的官?”赵玉卿都有些纳闷了。
顾衍之虚心请教道:“依夫人看,这白骨能验不能验?”
“也不是不能验。”赵玉卿答了一句,便利落地跳下了坟坑,这么一验,方才微微皱眉,“只怕这具白骨并非死去的沈知州。”
“夫人何出此言?”顾衍之微微弯起嘴角,也看不出意外之色。
赵玉卿方才擦了擦手,上来,“还记得在东市时,那些好事者说什么吗?这沈知州虽算不上政绩突出,人却还算宽和,曾为救人于堤下,险些丧命,尤其一只腿,养了一年多才好。”
虽不知是哪只腿,但需要养一年多才好,多半伤了骨头,而眼前这具白骨,哪只腿骨都不像受过伤的样子。因此赵玉卿才怀疑,眼前这具白骨根本不是去年中元节死于堂上的沈知州。
确切地说……沈知州死没死,他们谁也不知道,反正眼前的白骨不是那个当了七八年眉州知州的沈大人。
“反而,此人脊椎断裂,我疑他是遭外力重物敲击而死,抑或是从高处坠伤丧命。”
“若死的不是沈知州,那么沈知州又去哪了……”顾衍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天色已晚,赵玉卿定然累了,方才道:“今日先到这吧,我们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看看另外两位大人的尸体。”

官鬼(三)
5
顾衍之与赵玉卿回到住处时,已是深夜,皆觉得疲累,观今却埋在那堆叠如山的账目里,越看越精神,精神到后头,索性兴匆匆地跑来,敲开了顾衍之的门。
“大人,如您所料,眉州的账册果然有问题!”观今将脖子上那枚小算盘拨弄得噼里啪啦响,“我只看了冰山一角,便也查出出入,进出项倒是没什么问题,可价目与数额却超出常理,略略一算,那沈遇手脚不干净啊,我看勤政爱民多是假象,其中贪墨数额巨大,光一年涝灾,就侵吞赈灾款不下百万两。”
打和赵玉卿从沈遇的坟头回来,顾衍之就猜到这个结果了,微微弯起嘴角,意味深长道:“看来,是那位沈大人利用知州职务之便,敛财巨额,这才来了一招金蝉脱壳,拿死尸代替自己,从而诈死脱身。”
“那位冯保年近甲子,也才做到知县一职,沈知州熬到知州之位实属不易,怎么会为了钱财放弃仕途?”赵玉卿面色严肃认真,“再者,一大笔贪墨,除非事情败露有性命之危,才会使一招金蝉脱壳……”
这倒是提醒了顾衍之,顾衍之点了点头:“玉卿说得在理,此前风平浪静,贪墨一事既未败露,沈遇着实不需要来这一招。”
“你说,会不会我们所查验的那具白骨,便是真正的沈知州?他颈椎断折,有坠死的可能,也许那沈知州早在多年前的赴任途中就已失足坠死抑或让人谋杀,有人拿了他的文书和身份,李代桃僵,做了这眉州知州。”赵玉卿提出大胆的猜想,尽管她说这话时依旧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但那琥珀色的杏眼却是明显地一亮。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沈遇”在位七年大肆敛财,而后一招金蝉脱壳,也算是明哲保身,消失得无隐无踪。
至于他所敛下的财富,可能当时就埋在某个隐秘的地方,抑或是金蝉脱壳后,再慢慢地运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顾衍之看着赵玉卿谈论案情时,眼眸有光,灿若星辰,便也笑了,眸光温柔,顺着赵玉卿的话道:“也许,是让玉卿说中了……”
正待此时,被顾衍之派去“探望”病中的眉山知县的梁长风也回来了,不出所料,长风摇了摇头,“属下并未见到曾应,府中下人说,曾应在我们抵达当天一早便带着妻儿出门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让人对外只说他病了。”
默了默,长风略微低头,冷笑了一声:“还有件怪事,我潜入州府档房,查到曾应在半年多前曾调阅过观今正在查阅的那些账册和旧卷。”
半年多前……恰是“沈遇”出事前。
“还有件趣事……”
观今受不了了,骂道:“长风啊长风,你就不能一次说完吗!你以为你在说书呢,还一件趣事一件趣事地说……”
梁长风没理会他,只说正事道:“那沈知州死后,留下寡母与妻儿,这半年多来,曾应皆会从私房拨款,奉养那一家子。”
实在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长风才刚提起曾应一直奉养着沈知州的寡母妻儿,那沈知州的遗孀便在这样的深夜,孤身找上门了,也不知她是从哪打听的,顾衍之一行人就下榻在这里。
长风与观今皆噤了声,顾衍之让人将人请了进来,那沈遇遗孀看着憔悴,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看着却有四十。
顾衍之请了她坐下,妇人坐下后,看着顾衍之,又看着顾衍之身边的赵玉卿和长风、观今,几次欲言又止,像是有顾虑。
“沈夫人不必担忧,他们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言。”顾衍之看出了妇人的不安,出言安抚。
“没,没什么,我是,走错了地方……”
也不知为什么,妇人深夜造访,欲言又止,权衡再三后,却又选择了退却,含糊了几句话后就匆匆要走,顾衍之也实在没有强将人留下的道理,也只能随着她去了。
“奇怪……”观今摸着下巴,这个妇人着实奇怪。
“是有些奇怪……”赵玉卿也是若有所思,随即向顾衍之提出道:“明日我们先去拜访沈知州的遗孀吧,随后再去查看两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大人的遗体也不迟。”
顾衍之自然应承。
6
次日一早,顾衍之同赵玉卿一道去了沈知州的寡母遗孀住处,叩门许久却不见有人应答,只好破门而入,才发觉一家子的衣服细软已经尽数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座空宅院。
“看着,这一家子像是匆匆搬离的。”观今也觉得奇怪,他们来得够早了,这一家子若是搬离,也只能是昨夜连夜搬离的,可为什么要突然举家悄无声息搬离呢?
长风从外面回来,冲顾衍之摇了摇头,禀报道:“向邻里打探,也无人知晓他们是何时离开的,想来是在众人深夜熟睡时。”
“不对,搬离只是假象。”赵玉卿摩挲着指腹沾起的干涸血迹,一碾,便碾成了粉末,这是从墙地缝隙中找到的,说明此地曾被人打扫过现场,自然衣服细软被搬空也是所造假象,“她们怕是……已然落入贼人手中,生死未卜。”
沈知州的遗属为什么会被人盯上,恐怕是因为昨夜沈夫人去找过顾衍之的缘故,她该知道些什么……
顾衍之默了默才开口:“眉州的水比我们想象中要深。”
“大人,已是辰时。”长风出声提醒。
“未免打草惊蛇,还是不要失约的好。”顾衍之温言道:“走吧,他们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
到达州府衙门时,四位知县与眉山县丞已在此等候,张怀先和魏康允两位大人的遗体也被白布盖着,置于堂中央。
那位张大人死于去年腊月,如今也才开春,因而尸身的腐败还不算太严重,赵玉卿看过后,又按了按尸身肺腔便收了手,“不必细看了,尸身脚后跟有磨损,面颊肿胀,肺腔未见淤积,说明投江前就已经死了,死因应该也是窒息,而后才被人拖至江边弃尸。”
赵玉卿为张怀先盖回白布,又绕到魏康允那一侧,魏康允被发现时是被吊死的,因而赵玉卿只细看了魏康允颈部的勒痕。
“颈后一道淤痕延伸至耳后不见交叉,然就算自缢也有少数人勒痕不相交,但绝不会出现两股色泽截然不同的痕迹,虽大部分重合,但隐约可见尾端有些许分叉,分叉部分曾白痕,是让人勒死后再吊起。凶手很谨慎,没有造成明显多道勒痕,但也难保完全重合。”
赵玉卿起身,净手,看向顾衍之,“二者皆是他杀,伪造自杀。”
“怎么和眉州此前呈上的案宗不一样?”观今来之前就看过这两卷案宗了,自然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冯保等人面露茫然,皆齐刷刷看向在场官职最小的眉山县丞,这倒把观今逗乐了,“你们都看他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眉山县丞才是你们知州呢。”
冯保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州府呈递的公文卷宗,都是眉山县事曾应最后定夺的。”
曾应不在,他们只好看向县丞马三。
观今越发诧异了,“一个知县如何能定夺州府文书?”
冯保越发苦笑,“沈知州在世时,曾大人本就得沈知州器重,想曾大人初来乍到不过两年就能得沈大人如此器重,的确算是年轻有为,沈大人离世后,上头就让他暂代州府事务,说是之后会有知州和通判赴任。这不,等来了两位知州大人,都在这了……”
冯保说的是躺在白布下的那二人。
7
顾衍之点了点头,方才将昨夜他们验过沈知州尸骨和观今查出账目有出入存在严重贪墨的事告知他们,“看来,真正的沈大人果然早在七八年前赴任之初便已丧命,这些年来假知州李代桃僵,曾应确有才干,才颇受器重。”
既是冒名顶替,假知州自然没有真才实干,需要重用有才干且听话又毫无根基的年轻人,而曾应便是最好的人选。他也的确有才干,否则也不会暗中密查假知州,想来也是发觉了冒名者的异样,又查出账目出入,知那假知州不仅毫无才干,冒名顶替,还疯狂敛财,这才生了异心……杀假知州,将所敛银财据为己有,摄州府权,又布鬼神说……大多官员是不愿接这烫手山芋的。
“我听闻曾应长期奉养沈家遗属,大约也是为了全了自己知恩图报的好名声,也是自信自己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闷声发大财。”顾衍之意味深长道:“昨夜沈夫人来找过我,今早便已全家蒙难,此举,令人深思。”
冯保等人闻言大惊:“什么?沈家遗属蒙难了?”
顾衍之点了点头,“昨日顾某便已派人前往曾府探病,曾应称病,却不在府中。谨慎起见,顾某早已派人去探寻曾应去向,算算时辰,该有个结果了。”
顾衍之的话音刚落,便有手下向长风低语几句,长风这才向顾衍之禀报道:“大人,找到了。”
顾衍之点了点头,也低声嘱咐道:“长风,你亲自去一趟,务必将眉山知县曾大人追回。”
长风低头称是。

藏娇(一)
官家秘设玄妙司,其间主人,无长剑立身,至卑至贱之躯,却运筹帷幄满腹谋略,翻手间可令王权颠覆,奸佞名臣一念间。
1
春闱在即,寒山书院结课授假,好让院中学子归家备考功名。
山门前很是热闹,书院中不乏贵家子弟,归家的车马几乎要将山门挤了个水泄不通,大大小小仆妇书童候在山门,风风火火地替自家主子收拾行囊。
自是也有一些寒门学子,独自背着书篓与被囊,混在人群中,分不出谁是学生,谁是富贵人家的仆役书童。
张子敬一贯两袖清风,是个自在闲散人,因而身边并未带着人伺候,只一人一马相伴,独自将收拾好的书籍旧案捆上了马背,便是这样,那孑然一身淡泊潇洒的气度,不似贵家公子雍容华贵,也不似寒门学子清高傲慢,也足够让他难以泯然于众。
正当此时,通往山门的山阶上,忽有一人即将踩到底了,却一脚踩空连滚了数个台阶才滚了下来,那是个布衣书生,看着是出身寒门,因身上背负的行囊比人还高,几乎将自己的视线也埋在了其中,因而看不清路才有了后头这遭。
好在看着并无大碍,那布衣书生慢一拍爬起,满脸窘迫,颇有些灰头土脸,爬起后第一时间不是检查自己的伤势如何,反而从衣襟下掏出了个绢布帕子,小心翼翼地将折叠好的帕子摊开,见里头包裹着的一枚玉簪没有摔坏,书生才松了口气。
那玉簪的成色着实一般,但看得出来,于书生而言已是贵重。
“子敬兄有所不知,那是柳清泉,家有美妻,省吃俭用才将他送进了寒山书院,那柳清泉成日不是妻长便是妻短,开口十句话八九句离不开爱妻,十足十是个老婆奴,听说是捉襟见肘了好一阵子,省了一笔开交,买了一块原石,亲手雕了这玉簪,成色虽不佳,但那也是他数月里省下来的,自然紧张。”
见张子敬朝那布衣书生看去,边上有交好的学子与他闲谈了几句,便也作别了。
张子敬并未多想,将行李在马背上系紧便打算翻身上马,正在此时,后方不知是谁家的马忽然受惊,长嘶一声,挣脱缰绳便冲了出去,带倒一片人仰马翻,眼见着惊马冲出,将要冲撞张子敬,忽有一人猛地朝张子敬一扑,才堪堪避了开来。
二人一同栽倒,好在并无大碍,张子敬这才看清朝他扑来的正是刚才在山阶上摔了一跤的布衣书生柳清泉。柳清泉为了扑他,收拾好的行囊撒了一地,书卷也挥洒了一地,此刻正在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拾捡,生怕一会儿有人骑马驾车将自己的书全给压坏了,因而顾不上和张子敬打招呼。
张子敬见状,起身后也顾不上拂去衣袖上的尘土,俯身帮着柳清泉将散落的书卷拾回,拾至最后,张子敬捡起落在面前的最后一本书,起身,柳清泉也刚刚好急急忙忙跑来,不住朝张子敬道谢。
张子敬将书籍归还,拱了拱手:“该是我向清泉兄道谢,多亏清泉兄仗义相救。方才捡拾散落书卷时有幸匆匆看了几眼清泉兄的文作,字迹有力,文辞不凡,想来今年功名有望,能与清泉兄临安再会。”
柳清泉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张子敬这样的人竟然道得出他这种籍籍无名之辈的名字,继而更是受宠若惊:“鄙作怎能入子敬兄的眼,子敬兄谬赞谬赞……”
说着,柳清泉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又将自己衣襟里的绢布帕子掏了出来,打开一看,果不其然,里头的玉簪碎了个一塌糊涂……柳清泉整个人顿时垮了下来。
张子敬见状,便将自己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交予柳清泉:“簪子是为救我的缘故才碎,子敬愿另行赔付清泉兄一块上好原石。此佩乃弱冠时家父所赠,权当做个信物,让清泉兄代为保管一段时日,待春闱之后,临安再会,子敬必来赎回。”
其实张子敬完全可以以银两赔付,但读书人多有骨气,以铜臭打发,怕有损柳清泉的颜面,更何况亲手在原石上雕出的玉簪情深意重,岂是钱财能比的。
柳清泉看出了张子敬的用意,自是豁达,与张子敬相约春闱过后,便奔赴临安将玉佩奉还。
辞别张子敬,柳清泉背负行囊跋涉归家,还没到家门口呢,便欣喜大呼妻子的闺名:“玉娘,玉娘,我回来了……”
未见妻子出门相迎,柳清泉也并未多想,只当妻子兴许是去河边浣衣了,推门而入,脸上的笑意尚还挂在嘴边,柳清泉整个人却已经僵住了。
家中清贫,因而一眼就能望到底,此刻家中一片混乱,像是被人翻找过,床上正躺着一人,衣衫凌乱,但身上穿的分明是他前年为玉娘买的那身冬袄褙衣,此刻躺在上头的玉娘却只剩下了躯体,脖子以上是个碗大的窟窿,玉娘的头却不知所踪……
“玉,玉娘……”
2
日子逐渐回暖,时人大多已经换下了厚重的氅衣,换上轻薄单衣长襦,孩童们少了臃肿袄衣的束缚,跑闹起来时自然也轻快了不少,加之今日放榜,临安城要比往常更热闹。
顾衍之在宫中当值数日,这才下值从宫里出来,打算打道回府时,特意让人绕了条远道,避开了路上的拥堵,途径石板桥时,迎面和对向的车驾碰上了。
“大人,是祝大人的车驾。”外头传来长风的声音,那是祝民生的车驾,时密元的乘龙快婿,当朝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太子的姨父。
顾衍之掀帘,下马车,同自己的车驾一起极其自然地退至一侧为其让行。
祝府车驾顺利从石板桥上而过,经过顾衍之面前时,车驾却忽然停了下来,上头传来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顾大人可还安好啊?”
顾衍之低眉顺眼,淡淡一笑,答道:“承蒙大人关怀,一切安好。月前听闻时阁老称病告老,不知眼下身子可还安好?”
“岳父曾多次向我提起,说官家身边的那位内侍官很是个人物,颇受官家器重。果不其然,顾大人不曾教人失望,听闻日前郑清之郑大人之子郑必贪墨一事,官家震怒,就连郑阁老都已向官家提出告罪辞官,还是顾大人你三言两语之下,熄了官家的火气,竟不曾就郑必一案,迁怒于郑阁老。”车里的男人依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顾衍之依然低着头,眼皮子都没抬,只微微勾起嘴角,恭顺道:“臣一介内宦岂敢妄言论政,不过会些察言观色的本事罢了。”
也算是四两拨千斤,言下之意,不过是顺着官家的意思开口罢了。
“原是如此。”祝民生的话锋一转,笑了,“张庭正大人寿宴上闹的事,内子也听说了,倒是对顾家夫人惦记得很,顾大人得空,不妨携夫人来府上坐坐。”
这话也不知是不是对顾衍之的嘲讽,祝府随驾的下人明显有人在埋头低笑,顾衍之浑不在意,只微微笑道:“会有机会的。”
车驾重新前行,顾衍之站在那等到车驾完全过去了,才动身坐回自己的车驾,但在垂下帘子时,还是特意嘱咐了一句:“长风,一会经过樊楼后方时停一停,我听说樊楼新出了几味点子,想必玉卿会喜欢。”
赵玉卿最爱吃甜食,樊楼做的点子甜而不腻,最对赵玉卿的胃口。旁的赵玉卿总是兴致缺缺,自家府里做的点子又不对她的胃口,常是吃一顿是一顿,不想吃了,伺候的下人也不敢说教她,顾衍之当值时是不常在家的,更是无人能管得住赵玉卿。
回府时,果如顾衍之所料,中午赵玉卿就喝了碗丸子汤就说吃好了,天热了,赵玉卿不爱吃东西,甜食腻了也难以下咽,下人也没敢多嘴,只在顾衍之回来时才背着赵玉卿告上几句状。
见顾衍之带回了樊楼新出的面点子,刚吃好了并推说吃不下的赵玉卿果不其然又能吃进好些点子了,顾衍之颇有些无奈,为了哄她多吃些,便只能纵着她,越纵,胃口自然就越刁了,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这次是真的吃得多了些,赵玉卿都顾不上和顾衍之说话,直到这会儿,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大活人坐在她面前,赵玉卿默了默,在短暂的检讨后,开口找话头问了句:“今日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顾衍之淡淡一笑:“听说今日放榜,殿试的结果出来了。”
听到放榜,赵玉卿的眼睛明显一亮,只是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罢了,又问了句:“子敬哥哥如何,可在前三甲?”
顾衍之:“……”
赵玉卿正觉奇怪,只觉得自己好似说错话了似的,但此刻顾衍之依然神色温和,又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快。
就在此时,观今火急火燎从外而入,明显也是感觉到了此时厅内的气氛微妙,脚下不由得一顿,下意识地抹了抹自己额侧的冷汗,正犹豫着是继续往前,还是原路挪回去。
察觉到观今在那小动作频出,顾衍之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有事?”
观今讪笑:“也,也可以没有……”
好在,气氛一缓,顾衍之已然微微一笑,答赵玉卿道:“倒是不曾刻意留意过,听说,是十二名,亦或是十三名。”
赵玉卿的神色明显有些失望,又有些古怪,只觉得这不是张子敬该有的名次,此前他好歹可是前三甲的大热门。
大概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顾衍之又多解释了句:“倒是听几位阅卷官提起,张子敬在春闱时写出的经文策论称得上精彩绝伦,便是官家也是这么夸他的,但在殿试却平平了。但张子敬之才,众人还是看在眼里的,因而才有了这名次。释褐授官时,官家将其留用集英殿修撰,免留翰林院观政。”
集英殿修撰,六品文官,也算是个闲差。
“对了夫人,因今日放榜,因而外头格外热闹,少不了要榜下相婿的,夫人可要去凑凑热闹?”
赵玉卿也未多想:“好啊!”

雄风(二)
3
外面乱成了一团,打来了后,赵玉卿就直接进屋内查看死者的情况了,因而刚好错过了刚才齐天青在外面的一番精彩断案。
自里头出来,赵玉卿便直奔顾衍之,在他身侧小声道:“我看过死者尸体,致命死因确实是被人掐住颈部窒息而死的,不过……”
不过,除此之外,吴秀儿的下体有伤,且现场尤其床榻上还有剧烈挣扎反抗的痕迹。
“如此说来,那屠夫果真是觊觎人妻,行了不轨?”顾衍之却是淡淡说着,然后牵起赵玉卿的手,淡笑道,“可那屠夫喊冤,且还有人证,说能证实屠夫的清白,夫人不妨一起听听。”
赵玉卿愣了愣,也顺着顾衍之的目光看向那跪地的妇人与男童,皱眉,绷着脸问道:“你们要如何作证?”
命案现场,说话的虽是女子,且还气势迫人,丝毫不把现场其他大人放在眼里,但看顾衍之的态度是纵着她的,齐天青自然不敢说什么,那宫里来的孙内侍也只伤心过度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大约是只要能为吴秀儿讨个公道,谁来主审此案也无所谓了。
那妇人闻言,竟好似把赵玉卿当救星了一般,带着那男童一起朝赵玉卿磕头:“各位贵人明鉴,我是钱大勇的妻子,昨晚我们早早就睡了啊,钱大勇就睡在我身边,他干没干那事,我能不知道?”
那钱大勇也抬起头,这才回过神来了一般,不再只傻喊冤了:“对对对,昨夜我早早睡了,根本连家门都没出啊!不能因为我说了几句气话,就说我杀人了吧?”
那周举人闻言大怒:“你们是夫妻,自然包庇凶犯,这样的证词作不得数!”
“夫妻包庇?”赵玉卿面无表情,凉飕飕评价了四字,“也有可能。”
正待那钱大勇夫妇心都凉了的时候,赵玉卿忽然毫无预兆撇下一众人,径直朝与周举人家相邻的钱家而去,丢下话道:“是不是包庇,看了才知道。”
“这位莫非是……顾夫人?”齐天青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屁颠屁颠地紧随赵玉卿而去。
那钱大勇家里只有两间房,钱大勇夫妇住一间,那妇人跟在赵玉卿身后,解释道:“另一间本来是柴房的,瑞儿也快十岁了,该单独有个房,便收拾起来让瑞儿睡了。”
说这话时,妇人牵着儿子钱瑞的手莫名一紧,似有些紧张。
赵玉卿也没答话,只先看过钱瑞的卧房,然后忽然问了句:“瑞儿一个人睡?”
“和,和娘一起……”那瑞儿想来是个胆小的,怯生生的,说这话时,大概也觉得自己都快十岁了还因为怕黑和娘一起睡,有些羞怯。
这话一出,妇人当即捂住了男孩的嘴,赵玉卿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妇人才坐立难安地撇下手来,急于解释道:“孩子,孩子刚分房睡,有些不习惯,因而总拉着我陪他。不过,不过钱大勇一睡觉就打呼噜,两房隔得近,我彻夜都能听到他的呼噜声!”
赵玉卿也没说什么,她虽没说什么,被她这么看一眼,那妇人却觉得方才早春,自己的衣衫下便已被冷汗浸湿了,又恐言多必失,只好紧跟着赵玉卿后面,看着她径直走进了自己和钱大勇的卧房。
赵玉卿进了钱大勇夫妇的卧房,的确见到那床褥凌乱,显见那钱大勇是被人硬生生从床上拖出去的,仔细摸一摸,还能摸到上头被褥下的余温。
“有皂角的味道,洗过?”
赵玉卿的话不多,此番一问,那妇人只立即答道:“是,是刚洗过的……”
谁也不知道赵玉卿问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是做什么,也没敢多问。
赵玉卿点了点头,便又不说话了,只一只手掀着被子,目光落在那被子下,床褥上的烛油渍,看了半晌,便松了手,从钱大勇家走了出来。
4
赵玉卿从钱大勇家走了一遭,总共也没说几句话,那妇人却跟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的冷汗。
“如何?”顾衍之微微一笑,极其自然地取了一帕子浸湿,替赵玉卿擦手。
赵玉卿这人不爱笑,直到这会儿,嘴角才有了些许冷然的笑意,看向那早已被冷汗浸湿的妇人和神色忐忑的钱大勇道:“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二位伉俪情深固然令人称羡……但钱大嫂,你不该为了丈夫脱罪而做伪证。”
此话一出,那孙内侍果然抬起眼皮子,又多看了赵玉卿一眼,那周举人也是一怔,表情最精彩的当属齐天青了,追问了句:“作伪证?”
赵玉卿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那神色紧绷的妇人脸上:“昨夜钱大嫂的确早早陪令公子睡下,可惜钱大勇彻夜未归,你也不知他去哪了吧?”
那妇人面色微变,动了动嘴皮子,刚想解释,便又听得赵玉卿继续道:“因而半夜醒来,或许是未曾听到钱大勇的呼噜声才起了疑心,你点了烛火进了屋,虽见床上有个人形,却没呼噜声,这才上前掀被,心知肚明钱大勇是一夜未归。那刚洗过的被褥上,本应躺人的位置滴落的烛油,便是那时候落上去的。”
大约是因为谎言被人当场戳穿而心虚,妇人一时竟有些站不稳,苍白着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钱大勇更是面色难堪,就是说不出自己彻夜未归,究竟是去了哪。
“心虚!你们心虚!”周举人算听明白了,顿时又哭又笑,“你们若不是心虚,何必要做伪证!钱大勇,就是你见色起意,秀儿不从,你便将她掐死!我要杀了你!”
那周举人说着便要扑上前,却让齐天青的人给架了回来,齐天青这才清了清嗓子,端起了架子:“咳,证据确凿,来人啊!”
“可这也不代表,钱大勇就是凶手。”
齐天青这势才刚起呢,冷不丁就被赵玉卿凉飕飕一句话给浇了下去,顿时一脸的尴尬和茫然:“什,什么?”
5
“我说,钱大勇夫妇撒谎了,但也不代表钱大勇就是凶手。”赵玉卿重复了一句,心中暗道,齐天青这样的草包,是怎么当上四品临安府尹的。
也不管齐天青是捋明白了还是没捋明白,赵玉卿也不再理会她,只对那妇人道:“钱大嫂,倘若你不想丈夫冤死的话,就实话实说吧。”
那妇人闻言,先是愣了一愣,却也是个知好歹的,立马知道事情还有转机,当即回过神来一般,开口道:“当,当晚,钱大勇说困了,早早回房睡了,我便也早早陪瑞儿睡下了。半夜里醒来,想解个手,却听隔壁安安静静的,钱大勇睡觉每晚打呼噜,如今一安静,反而奇怪,我便……”
“便如您所说,点着烛火进屋看了,那被褥拱起,就像睡了个人似的,却没个声音,我便上前掀了被子,凑近烛火一看,钱大勇压根不在家,想来烛油的确是那会儿落上去的。我心里生气,不知道钱大勇上哪鬼混去了,一整晚没睡,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听到钱大勇偷偷摸摸回来钻进被窝的动静,再后来……”
再后来,就冲进来一批人,把钱大勇从被窝里拽出来了,说他杀了人。
她是真以为这是钱大勇干的,这才扯了慌,可如今听赵玉卿这么一说,妇人心中又燃起了几分希冀,也许,钱大勇真的没杀人呢……
“我是鬼迷了心窍,替他扯谎,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瑞儿这么小就没了爹啊,这杀千刀的……”妇人再也忍不住委屈,哭了出来。
看妇人痛哭流涕,钱大勇又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赵玉卿皱起了眉,失了几分耐心:“钱大勇,你若再不坦白招来,你昨夜究竟去了哪,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有什么比你这条命更重要?”
那钱大勇听了这话,又看向自己那坐在地上撒泼痛哭的妻子,犹犹豫豫了一会儿,这才一脸豁出去的样子:“哎,我就招了吧,家里有个母老虎看得紧,我只好骗他们都去睡下了,才敢从家里溜出来,去,去花楼……”
说到最后俩字的时候,钱大勇自己都有些难以启齿,本是想等自己被押回临安府,老婆孩子都不在的时候再说实话的,这会儿说到这了,才粗着脖子理直气壮为自己喊冤道:
“我是瞧着周举人的媳妇腰细屁股圆的,多看了两眼,让周举人发现了,一时不忿,才胡说八道的。我这人嘴坏,有色心可是绝对没有害人之心,有火气去花楼撒就是了,做什么要对良家妇女下手?”
“此人身上,的确有酒味。”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梁长风那一板一眼的声音。众人闻声看去,便见梁长风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一瓶酒酿,来到顾衍之身边复命,“大人,此花酿的确为花楼独有,屠夫昨夜不仅去过,喝过,花楼也有人可以作证。”
梁长风这一回来,赵玉卿才发现,刚才来了这里后,的确就没再看到梁长风待在顾衍之身边了,原来是顾衍之派去取证去了。
梁长风方才介绍那花楼独有的酒酿时,神情不苟言笑,严肃得很,却只稍微在钱大勇身上这么一闻,就能猜出那是花楼独有的酒酿,将取证方向指向花楼,以至于赵玉卿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时,也是一脸严肃,隐隐约约带着些许的疑惑和探究。
梁长风看了赵玉卿一眼,又一本正经多解释了一句:“公务所需出入过。”
“哦。”赵玉卿给面子地应了声。
这厢赵玉卿和梁长风还有功夫就去没去过花楼之事做进一步解释,那厢钱大嫂好半会儿回过神来,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冲上前要攀扯钱大勇,嚷嚷着要杀了钱大勇这挨千刀的浪荡货,现场乱成了一团……

鸠占(四)
8
贾夫人一干人等,皆被带回县衙,赵玉卿作为列证的人,自然也在其中,县爷对其礼遇有加。
方才将贾夫人与杏儿收监,县爷于狱中设案审问,赵玉卿被奉为上宾。
待问罢案情,县爷才屏退众人,起身,亲自给赵玉卿斟了一杯茶,“姑娘年纪轻轻,不曾想,心思缜密,智慧过人。听闻你是贾府大姑娘身边的女使?如此卓绝的人物,做一个小小女使,未免可惜。”
县爷边说边倒茶,挽袖时,手背往上,却隐隐约约露出抓痕来,是新伤,血痂都还没完全褪去。
赵玉卿的视线落在县爷手背往上露出的抓痕伤时,眉宇,慢慢地皱了起来。
“杏儿肚子里的孩子,是大人你的吧?”
赵玉卿不过是诈他一诈,县爷倒茶的手却是微抖,将茶水斟到了外头来,随即放下茶壶,看着赵玉卿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偏生赵玉卿一脸从容,眼神清透,视线冷淡淡地落在他脸上,让县爷一时半会无法断定,赵玉卿手上到底还掌握了多少线索。
似是想通了,县爷反而不再忌惮赵玉卿了,四下无人,他笑出了声:“我说什么来着,刚夸姑娘聪慧,果然还有惊喜。我不妨告诉你,这七品县爷,是捐官捐来的,多亏娟慧在贾府操持,我才有今日。”
“我与娟慧本是情投意合,娟慧为了我,吃了不少苦。入贾府时,娟慧已有两个月身孕,可惜……我们这个孩子没能保住,娟慧也因此伤了根基,难再有孕。”
“娟慧为了我,还是忍辱负重留在贾家,给人做妾,也是为了我的仕途,不得不对贾老爷与他那位原配夫人下手,从而成为贾家名副其实的当家人。我二人,才能相互扶持,同心同德。”
娟慧,便是贾夫人的闺名。
“眼下,有一升迁机会,只是打点上头,得费不少银子。我与娟慧本不想害贾家兄妹的,但只要贾大公子在一日,日后这家业,总是要物归原主的,我们也是不得已……”
“杏儿那丫头原还妇人之仁,不忍下手,好在老天怜悯我,杏儿在这时候有了我的种,就是为了这个孩子,也得做啊。如此一来,我们就能让这孩子名正言顺继承家业,贾府的一切,不就彻底是我们的吗?”
赵玉卿的眼底一沉,“欺辱大姑娘之人,也是你。”
“我想着,若是大姑娘也有了身孕,就凭这个孩子是我的,贾家也得善待她,岂不是名正言顺?娟慧识大体,我们的孩子,说到底也是她的孩子。”
县爷的眼底已起杀心,看向赵玉卿,“至于你,你若不那么聪慧,也未必会惹来杀身之祸。今日带你回来,就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这里。至于如何让你死得名正言顺,不过安个罪名的事……”
赵玉卿此刻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完蛋了。
失策了。
没有窗。
外头应该都是他的人,交起手来,寡不敌众。
便是能逃出此狱,外头的路线也不熟悉。
见赵玉卿只是这么一脸淡然地环顾四周的环境,面上竟是没有半点惧意,从容得过了份。
她太过冷静了,反倒让县爷微微皱眉,莫名其妙地,心中生出几分忌惮,是了,这丫头来历不明,并非贾府签了身契的女使,莫不是……上头有人不成?
大狱之内,诡异的沉默……
9
就在此时,忽有衙役慌慌张张下了大狱,甚至顾不得先前县爷不允许他们踏入半步的命令,直奔县爷而去,“大人,大人,不好了!”
也不知那衙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县爷的面色一变,直恨不得掌自己的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让他说中了,这丫头上头真的有人!
眼前这张嘴脸的变化,令赵玉卿的眼底生出几分困惑,还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呢,只见前一秒还嚣张无比的县爷大人,忽然扑通一声在赵玉卿面前跪了下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尊驾竟是顾大人找寻在外的夫人……”
什么夫什么人?
赵玉卿微微皱起眉来,显见是还未想通这其中的关系,自打身受重创被贾云琼所救后,她便一直未能记起自己的来历来。
见赵玉卿缓缓皱起眉头来,县爷只当她是不悦了,要秋后算账,当即越发瑟瑟发抖,连头也不敢再抬,满身的虚汗,“夫人请,请移步尊驾,顾,顾大人在内厅等,等您……”
便是县爷不说,赵玉卿也是要想办法脱身的。
见她抬脚了,县爷心底是长长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随侍在后面。
被县爷领至内厅,赵玉卿只是冷飕飕地站在那,尚未消化眼下蹦出的信息,便听得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县爷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跪得十分响亮,“下,下官见过顾大人……”
“玉卿。”
那声音如清泉漱石,悦耳温和。
赵玉卿诧异地抬起头来,只见一年轻男子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继而朝她走来,对方身穿的是常服,外着鸦青色的窄袖锦衣,纹案素简并不张扬,肩披藏墨蓝的鹤氅。
正在赵玉卿发愣之际,他已将自己身上那件藏墨蓝色的鹤氅解下,赵玉卿只觉得身上一暖,对方便已将那鹤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垂眸,专注又自然无比地替她系紧衣带,口吻温柔,“这里的事,我已大致听说,让你受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吧?”
是询问的语气,赵玉卿又愣了愣,没顾得上答他,满心满眼都处于茫然中。
他是谁?
为何如此自然地唤她的名字?
他们很熟吗?
见赵玉卿仍在发愣,男子微微一笑,只闲谈般过问起此事,“长风,此案按大宁律,当如何?”
被唤作长风的,是同他一同来此的青年,年纪约莫和赵玉卿相仿,面貌肃然,一丝不苟答道:“谋财害命,滥用职权,视罪行当行徒刑、流刑或死刑。”
男子默了默,点了点头,方才淡淡问道:“建州知建安县事,罗国成,你可知罪?”
那罗县爷早已吓得脸色发白,跪在地上发着抖,听着那分明和煦的口吻,说的却是问罪的话,罗县爷早就吓破了胆,“大人饶命,顾大人饶命……”
“那就交由长风执行吧,此罪,死不足惜。”男子说罢,便自然无比地牵起赵玉卿的手,“走吧,夫人,我来接你回家。”
见他要走,也不知是不是反正死到临头了,反而恶向胆边生,那罗县爷忽然理直气壮起来。
“徒刑以上当由府、省一级推官、提刑司和刑部、大理寺复审,顾衍之,纵然你贵为内侍首臣,掌玄妙司,也不能私下论罪行刑!”
顾衍之脚也没停,只微微一笑,反将赵玉卿的手,又握得紧了些,好像生怕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似的,“自是要将铁证交予刑部、大理寺复审的,再审一百遍,也还是个死,不如眼下便送尔等个干脆利落吧。”
罗县爷听了这话,更是发疯了一般,跪也不跪了,还试图追上来,却被人轻而易举死死按在了当场,那罗县爷只能粗着脖子在后头叫骂道:“顾衍之,难道你就不怕上奏天听,遭谏台弹劾吗!”
直到此刻,顾衍之终于脚下一顿,没有回身,只微微侧头,“弹劾者众,不在乎多你这一桩。”
10
赵玉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县衙府门的,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随顾衍之上了马车。
就在此时,忽闻马车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贾云琼在雀儿的搀扶下,匆匆赶到此地,因为焦急,跑得甚至乱了发髻,见了赵玉卿,忙呼了一声:“玉儿!”
赵玉卿闻声,当即看向顾衍之,看着,也是急着要下车了。
顾衍之见状,眼底流露出几许温柔,墨眸如潭,嘴角亦微微上翘,轻弯,没等赵玉卿开口,就已经替她将话说出来了,“去吧,我在车上等你。”
本是要下车的,此刻他这一笑,反而令赵玉卿呆了一呆,赫然只觉得天地失色,连日来的阴霾也随之散去,峻岭之巅不化的冰霜怕是都要老老实实融化了,那份从容气度,与外貌无关,是从内而外的。
这份默契……好似真不是一朝一夕的相处能有的。
回过神来,赵玉卿的面上一如既往并未流出过多情绪,只利落地跳下马车,贾云琼一见她安然无恙,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玉儿,哥哥灵前的事,我都听说了……”
赵玉卿待人并不热络,但贾云琼看得出来,她为了自己的事,是尽了心的。
赵玉卿见她如此,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只劝慰道:“如今贾府偌大个家业,还靠姑娘撑着,还望姑娘能够重振旗鼓,好好生活。”
贾云琼眼眶微红,不愿让赵玉卿担心,“你放心,我也想通了,左右不过是一辈子不嫁人罢了,我定会好好活着。倒是玉儿你……”
贾云琼说这话时,目光有些担忧地看向那辆正静静等候赵玉卿的马车,微风拂动车帘,贾云琼也匆匆瞥得那车上等候着的年轻男子,如何形容呢,如瑶林琼树,萧萧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但……
贾云琼满眼都是对赵玉卿的同情,“你的事我听说了,来接你的那位,是从京里来的,乃当朝四品正侍大夫,为天子近侍内臣……”
言下之意,是一介宦官,乃是一阉人,算不得寻常男子。
贾云琼不知道赵玉卿都经历了什么,但想到她年纪轻轻,便与一宦官对食,便满心满眼的都是对赵玉卿的同情和担忧,“玉儿,倘若哪一天,你需要我,便尽管来建安寻我,有我在一日,贾府,便有你一口饭吃……”
“……”赵玉卿默了默,扫去眼底的茫然,还是点了点头,也不知为什么,大姑娘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好似她多可怜似的……
1)1、2:出自《洗冤集录》
2)本文朝代架空,仿宋制,剧情胡编乱造请大家海涵,勿考据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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